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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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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歡樂的氣氛中,皇甫瀟夫妻陪著老王妃用完晚膳,又坐著說了會兒話,老王妃便趕他們回去:“你們還是新婚,別老在我這兒坐著。去吧去吧,小兩口多在一起說說話。”

皇甫瀟領了母親的好意,便帶著無雙離開萱草堂,慢慢散著步,走回無雙殿。

今夜星光燦爛,讓人心曠神怡,皇甫瀟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溫和地說:“你接下王府中饋,原也應當。我本想著等你先適應一下,再讓楊氏交給你。現下你決定接,那也很好,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楊氏提出要交,我自然不能不接。反正早晚都要接過來管著,我也就沒推辭。”無雙笑道,“現下倒沒什麽大事需要王爺出力的,只有兩件事我想問問,一是明兒我讓趙媽媽帶人照著賬本點算庫房和王府各處的實物,但是需要一個精通鑒別古董珍寶真偽的好手,還有一個,這王府裏有沒有什麽奴才是我不能動的?”

“嗯,趁此機會理一理府裏的物件也是好的,我明天會讓長史吳大人和主簿徐大人一起過來。府裏很大,各處的家具什物擺設書畫都很多,一兩天是理不清楚的。明天先查庫房吧,至於以後幾天的盤查事宜,由齊大人安排,你先聽一聽,若是不妥,你再提出來,讓他改。”皇甫瀟說得很慢,很有條理,“王府自我父王開府,迄今不過兩代人,所謂的家生子其實最初也是皇上賜下或開府後買進來,在府裏不過傳了兩三代。還有一些不是寫了賣身契的奴才,而是軍中多年征戰後退下的老弱殘兵,他們大部分都做著雜事,譬如在馬棚養馬,在校場管理刀劍槍械,在花園子裏侍弄花草,這部分人很忠心,又不是管事,不過是想著在王府裏養老,有口安穩飯吃就行,只要善待他們就好。母妃當年帶了四家陪房來,這些人倒是名副其實的家生子,他們大部分都在外頭,管著母妃的嫁妝鋪子莊子,在府裏的只有宋媽媽一家,她兒子在我身邊做長隨,她丈夫在外院管著賬房,幾十年了沒出過岔子,是靠得住的人。先王妃王氏的陪房都放出府去了,一個都沒留。總之,王府裏的奴才,沒有誰是不能動的。不管是怎麽來的,都必須守規矩,若是想要欺主,你盡管收拾。”

勇毅親王府家大業大,暗中覬覦居心叵測之人又多,因此一直實行峻規嚴刑,只要發現奴才有逾矩之舉,都會嚴厲處置,絕不姑息,所以刁奴甚少。皇甫瀟又派心腹家臣掌控著王府產業,後院也伸不進手去撈錢,因而王府中饋從表面上看是比較好管的,不過是照著規矩來就行了。

當然,人心總是最難測的,所以趙媽媽仍對自家公主一進門就接手中饋的事有些提心吊膽,就怕她不知山高水深,若是被楊氏的人蒙蔽,把事情辦砸,以後就難以在王府挺直腰板說話了,不過,雖然心裏有些擔憂,但是主子已然發話,趙媽媽肯定不會有絲毫猶豫,如今跟在主子身後,聽著王爺對王妃的話,她心裏就不再忐忑不安了。

無雙笑道:“有王爺的話,我心裏就有底了。我性子直,素來忠厚老實,見識又少,弄不來那些曲裏拐彎的事,若真有刁奴想要欺我,我是要狠狠地治一下的,若是有過火之處,還請王爺替我兜著。”

聽她說什麽“素來忠厚老實,見識又少”,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皇甫瀟忍不住笑起來,毫不猶豫地說:“好,你盡管放手去做。”

無雙很開心,便不再講這事,而是伸手指向七星湖的方向:“今兒我陪母妃在湖邊逛了逛,看到那裏無遮無攔的,不免有些好奇,若是有刺客什麽的從那裏進府怎麽辦?咱們王府有防範嗎?”

皇甫瀟是第一次聽到有內宅女眷關心這個,不禁又是新奇又覺好玩,倒是並不敷衍,認真地給她解說:“那裏的風景甚佳,總不能砌上高墻,因噎廢食。平日裏有人在兩側的望樓守著,晚上巡夜的侍衛會在湖畔一帶多巡幾圈。這麽多年來,還沒出過事。”

無雙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

兩人慢慢走過回廊,一路上都是大紅燈籠高高掛。王爺和王妃剛剛新婚,府裏始終洋溢著喜洋洋的氣氛,不能出現丁點兒冷清的意味。

回到無雙殿,皇甫瀟和無雙到浴房潄玉閣泡了一會兒,都感覺有些疲倦。皇甫瀟握了一下無雙的手,柔聲道:“今天累了一天,明兒還要查賬,早點兒睡吧。”

這兩日趁他成親,趙昶的人在朝中發難,要求從速審理江南總督貪墨案,竟然像是逼著大理寺和刑部盡快結案,不必再深查下去的意思。此案盤根錯節,其中蹊蹺之處眾多,隱隱把矛頭指向他這個攝政王,他怎麽可能讓人糊弄?整整一天與那幫人鬥智鬥勇,回府後放松下來,就感覺到了疲憊。加之無雙才十六歲,到底還小,夜夜會虧著她的身子,他必須有節制,不能太放縱。

無雙初涉情事,雖然歡悅,到底還是覺得有些疼痛,能歇上一夜也是好的。她很高興地答應一聲,歡喜地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先還規矩著,睡沈了以後,她就很自然地偎到皇甫瀟身邊,臉貼著他的肩頭,兩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皇甫瀟一向睡得淺,若是被人這麽摟著抱著,根本就沒法睡,所以他的那些女人向來不敢在床上放肆,都很規矩。此時他卻拿無雙沒辦法,手臂上感覺著少女的柔軟身軀,鼻中聞著淡淡的女兒香,忽然就覺得心裏的堤防開了閘,倦意如水般淹過來,讓他也陷入了沈睡。

第二天他起得更早,恢覆了往常的作息,先在外面的小花園裏練拳練劍,然後回房沐浴更衣。

無雙這時已被趙媽媽叫起來,穿著常服,頭發松松地換了一個髻,似乎在生悶氣,見他神清氣爽地拿著劍進來,更是鼓起了腮幫子,看著十分有趣。

皇甫瀟輕笑著問:“怎麽不多睡會兒?誰惹你生氣了?”

無雙很郁悶:“她們都不讓我出去練武。我又不練槍,不過是打趟拳活動活動,這樣都不行。”

皇甫瀟看了在一旁幹著急的趙媽媽一眼,略一沈吟便明白過來,溫和地安慰道:“她們也都是為你好,要活動,可以在園子裏走走,卻不可練拳腳,更不可舞刀弄槍。等你生了兒子,再玩也不遲。”

“哪有這樣的?”無雙嘟了嘟嘴,很不開心地說,“那要等很長時間去了。”

“你現在還是多歇息歇息,養好精神。等管上家了,你就再沒心氣練什麽拳腳了。”皇甫瀟笑道,“那時候你會只恨睡不夠。”

“真的?”無雙睜大眼睛,想了半天,終於不再糾結這件事,起身去替他更衣。

她從沒做過這種事,就連自己的衣裳都是丫鬟服侍著穿的。皇甫瀟穿著練武專用的箭袖,腰間系著簡單的絲絳,她解了半天,生生把活結解成了死結。皇甫瀟看著她手忙腳亂,不禁好笑,只好自己伸手解開死結,脫下衣袍。茉莉和丁香上前去替他換上朝服,無雙只好退後兩步看著。

結束停當,皇甫瀟對著鏡子正了正衣冠,轉身走到無雙身旁,柔聲道:“你不需要做這些瑣事,不然要那麽多丫鬟婆子是做什麽的?你只要打理好中饋,陪好母妃,照顧好自己,就是個很稱職的王妃了。”

無雙得了他的金口玉言,很高興地點頭:“好。”

從新婚第二日開始,皇甫瀟便早出晚歸,非常忙碌,常常在陪著老王妃用了晚膳後還要去外書房與幕僚商議事情,直到深夜才結束。不過,無論多晚,他都會回無雙殿過夜,給了王妃最大的尊重。

無雙在這兒沒有娘家,也沒有親族,所以三朝回門到娘家住對月之類的習俗一概全免,朝中的紛紛擾擾對她完全沒有影響,什麽江南總督貪墨湖廣總督受賄張北學政舞弊燕南河道瀆職鹽道徇私漕運靡費武備松弛糧倉黴壞,她雖聽到風聲,也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現在她唯一關註的就是接手王府中饋事宜。

自從楊氏收了各處賬本交給王妃,府中的管事奴才們便都知道了王妃將要掌家理事,心裏都是咯噔一下,反應俱各不同,紛紛托關系找朋友,向無雙殿的丫鬟婆子們打聽王妃的性情喜好,一二等丫鬟和管事媽媽們更是收禮收到手軟。

趙媽媽榮媽媽與王府的長史主簿一起,拿著賬本滿府查看財物,直忙了五六天才點算清楚各處物件。幾個庫房都沒出什麽岔子,或有個別瓶子因保存不當而出現裂痕,卻都無傷大雅,但是不少院子裏卻出現了貴重擺件和名家字畫丟失或以假換真的現象,按市面上的價格估算下來,損失至少超過十萬兩銀子,還有兩件千年前歷經幾番戰火而僥幸流傳下來的古董,俱是無價之寶,有錢都沒處買去,原放在王爺內書房的博古架上,如今才發現都換成了仿造的贗品,不但楊氏無地自容,就連吳明憲和徐志強都羞愧不已,覺得無法向王爺交代。

皇甫瀟很少用內書房,多在外書房理事,但是內外書房都是王府禁地,除了王爺指定的貼身長隨每日進去灑掃除塵外,其他人未經王爺許可均不得入內,現在卻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珍貴物件,夾帶出府,若偷走的是來往書信之類的要緊東西,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問題還不止如此,若是有人可以輕易潛入王爺的內書房,那要進到萱草堂就更容易了,如果在飲食裏做點兒手腳,讓老王妃仙去,皇甫瀟立刻就要丁憂,在家守孝三年。當初他父王病故,按制應當丁憂,但是皇上年幼,北方蒙兀鐵騎屢次進犯,邊關烽煙四起,神鷹汗國迅速擴張,亦對燕國虎視眈眈,種種內憂外患相加,並不是收回皇權的好時機,因此兩宮太後讓皇帝下旨奪情,皇甫瀟再三泣血謙辭,太後與皇帝再三下旨慰留,於是皇甫瀟穩穩地坐到攝政王的位置上。如今皇帝正要親政,朝堂與後宮都盤算著想要奪了攝政王的權,若是這個節骨眼上讓老王妃有個三長兩短,立刻就可以卸了他的差使,明公正道地拿回皇權,等他守孝期滿,什麽都不會剩下。而且孝期戒色,他連嫡子都得耽擱三年才能有。

齊世傑一聽內書房出的事,便推斷出許多要緊關節,細細地說與王爺聽。皇甫瀟面沈如水,坐在那兒琢磨著,半晌沒有吭聲。

齊世傑說完,換了口氣,微笑道:“此事應與楊側妃無關,否則她定會將這些紕漏一一堵上,然後才會交賬。說起來,也是因為她交得突然,王妃接得順暢,讓偷盜王府財物的人猝不及防,這才露出馬腳。”所有人都以為楊氏會拖著不肯交,王妃也會徐徐圖之,謹慎地適應一段時間之後才謀劃著拿回掌家權,卻沒想到兩人突然來了這一手,讓所有人都很意外,卻歪打正著,把王府的隱患揭了出來。

皇甫瀟明白齊世傑的意思,卻不肯順著他的話把楊氏摘出來:“楊氏當年接手中饋,便沒有像王妃這次一樣仔細清點各處擺設,接手後也從未細細查看,大概只是派人數了數,覺得對得上賬,也便罷了。王府少了這麽些東西,絕非一兩年間就能做到的。她管家三年,十幾萬兩銀子,兩件無價之寶,就這麽憑空飛了,幸好她現在交出來,否則王府的家底還不得被人掏空了。這事一定得查到底,誰也不能放過。”

齊世傑有些擔憂:“若是事情鬧大,楊側妃的位分只怕保不住了。”

“不鬧大也保不住,她這不是普通的失誤,不能不罰。”皇甫瀟嘆了口氣,“這個時候,空出一個側妃的位置可不是好事。”

齊世傑也讚同:“若要降楊側妃的位分,就得在夫人裏挑一個晉位,這才能空出位置來讓楊側妃降下去。三位夫人裏,唯宋夫人家世最好,祖父是正二品上柱國大將軍,表姑媽是聖母皇太後,本身又是正室嫡出,姚夫人與蔡夫人皆遠遠不及。”

皇甫瀟冷著臉:“當日若不是側妃位子不空,聖母皇太後把宋氏指進府裏,就得給她個側妃的位分,如今出了這事,即便我不想,太後也可以下懿旨。”

“是啊,所以不若王爺主動,也算是成全了太後娘娘的臉面。”齊世傑笑道,“不過是個側妃的位分罷了,怎麽也越不過王妃去。況且,若是楊側妃降了位分,也有益於王妃接掌王府中饋。”

“嗯。”皇甫瀟不再猶豫,提筆寫下奏章。

沒兩日,宗人府宗正便來勇毅親王府宣旨,側妃楊氏處事不謹,難當大任,降為夫人,以儆效尤,夫人宋氏,溫良淑靜,端莊守禮,晉為側妃。

皇甫瀟在文淵閣理政,便由老王妃與無雙率領後院眾姬妾領旨謝恩。

楊氏穿著側妃服飾,臉色灰白,顯得蒼老憔悴。宋氏身著夫人服飾,容光煥發,越發嬌艷嫵媚。兩人站得不遠,對比越發鮮明。

無雙對楊氏殊無好感,此時見她遭受重挫,又擔心她想不開鬧出什麽事來,於是先派人送老王妃回萱草堂,然後帶著眾女到無雙殿。

懷著孕的陳氏臉色也不好看,心裏嘀咕著,滿府女人只有自己懷了王爺的子嗣,要晉位分也應該先選自己,卻為何是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宋氏?老天真是不開眼啊。

無雙賜了座,看著宋氏紅著臉坐到韓氏身旁,楊氏白著臉坐到她的下首,這才正色說道:“楊氏做了側妃這麽些年,一直勤勉謹慎,如今是受了刁奴之累,方有今日之罰,卻也不必沮喪。你的辛苦,老王妃王爺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不過是一時之懲戒。你正好趁這機會好好歇歇,休養生息,反躬自省,將來總有你的好處。”

楊氏的臉色好了一些,連忙起身行禮:“謝王妃關照。”

“嗯。”無雙點點頭,目光又投向宋氏,“宋氏,你晉位側妃,須當克己守禮,穩重端莊。韓側妃是個好的,你多向她學學。”

宋氏收斂笑容,恭謹地站起身來行禮:“謝王妃提點,妾身定會恪守本分,好好侍候王爺與王妃。”她心下狂喜,想著晉了側妃,按規矩,王爺應當在她屋裏連住三晚,卻沒想到依照習俗,王爺尚是新婚,一個月內都要宿在王妃房裏,否則就是不給王妃體面,她雖晉了位分,卻並不是新入府,所以只能為王妃讓道。

無雙見她拼命忍著,卻仍是喜上眉梢,便淡淡一笑,眼光掃過其他夫人孺人,沈聲道:“你們無論是什麽位分,都是在宗人府上了玉牒的,只要安守禮法規矩,將來自會有好結果。此外,雖不需要你們為王府分憂,但各人的院子卻要管好了,奴才的手要幹凈,院裏的財物要理清,若是再搞出一本糊塗賬,就算是王爺,也沒法保住你的位分。體面是別人給的,臉卻是自己丟的,你們的臉面就是王府的臉面,一舉一動都要註意,切不可逾越,讓王爺面上無光。”

眾女齊聲答應,無雙便讓她們各自回去。

楊氏與宋氏要互換院子,拉拉雜雜的事極多,無雙就此接過王府中饋。

王府裏的所有奴才都被聖旨震了一下,不少猜測是王妃借著王爺的手出的招,因楊氏掌家這麽長時間,王妃成親後怕壓不住,先將她降了位分,消除她在王府中的影響,也是一步好棋,只是太明目張膽簡單粗暴了,讓一些管事級的婆子媳婦不大服氣。

就在這時,無雙召集府中的所有管事到無雙殿議事。

這些管事能進無雙殿正殿的人極少,這時趁王妃沒來,都仰著臉四處打量起來。

無雙殿只比朝陽殿稍小,正殿同樣富麗堂皇,墻上掛著一幅丈二長卷,畫著錦繡山河,主座兩旁放著兩架巨大屏風,分別繡著丹鳳朝陽長河落日,俱是氣勢磅礴。兩根粗大的柱子上用金粉繪著鸞與鳳,秀羽長尾,繞柱盤旋,栩栩如生。

無雙出來居中一坐,管事們立刻感到整個正殿中的氣勢都凝聚到一塊兒,襯托出王妃的尊貴與威嚴。

無雙掃了她們一眼,緩緩地道:“自今日起,王府的後院由我打理。”

那些管事無論心裏怎麽想,都不敢在這時候挑頭鬧事,均垂頭躬身,恭敬地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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